引子 死亡回忆
人在临死前，会想到什么呢？
快乐的事？悔恨的事？无所谓的事？
第一次在恋人身边醒来，看到晨光把她的长发染成金色？
如果当初听从朋友的劝告，就不会身败名裂，落魄一生？
今天晚上煮米饭的水，是不是放的太多了点？
每个人都会不一样吧。
现在，我倒在冰凉的石英石地面上。
好多血，好多血，简直像要把整个世界染成红色。
疼痛，恐惧。
就是这样的时候，我想起的却是一件并不怎么算得上是里程碑一样的事。
那是四年前，我作眼球手术的时候，准确地说，是2009年6月16日。
据说是国内的第一例全眼球移植手术，换句话说，我成了小白鼠。
那真是一次可怕的经历。
也不知道是麻药打的不够充分，还是固定眼球的手法未尽完美，抑或这对新眼球的捐献者和我八字不合……唉，毕竟是国内第一次，出点小情况，也怪不得别人。最多，也就是对老天给我的那对原装眼睛质量不过关发发牢骚吧。
总之，和医生事先安慰我的大不一样，很疼，疼得人意识模糊，却一动也没法动。
像上刑具一样。
手术只有一个小时，可我却觉得长得像一个星期，甚至一个月。
终于从手术台上下来了。
不过，这只是开始。
当然啦，手术刚结束，伤口愈合之前，眼睛还是看不见，甚至不能睁开。
在该看到美丽的世界的地方，只有无数暗蓝色的，丝带状的幽灵旋转着，像水母缓慢地飘来飘去。
眼球稍微转动，就疼得要命。
半梦半醒一样的感觉。
疼痛一直继续，不断挑战我忍耐力的上限，人体自我保护的麻木感，不过是杯水车薪。
想出声喊叫。
排异反应格外强烈，抑制免疫的糖皮质激素几乎没有什么作用。
仍然什么都看不见，黑暗中只有不断的疼痛。
像在无底的电梯井里，被疼痛包裹着下坠。
我在醒着的时候呻吟，在梦中尖叫。
就这样过了一个月。
但是，如果说这就是在地狱里一样的痛苦，那多少有点不够准确。
在地狱里的人只是受苦而已，对他们，苦难就像我们吃饭睡觉一样平常。
而躺在病床上的我，虽然觉得难受，心里却殷切期盼着一切结束后，能重见光明。
是怀着希望的，是向前方眺望的。
而此刻，我躺在冰冷的石英石上，脖子被切开了，血早在我倒下的过程中喷得差不多，现在正像间歇泉一样，随着心脏越来越弱的搏动，一小股一小股涌出。
地上深红色的境界不断扩展，像海面上扩散的原油。
要死了啊。
就是现在这种，真的快要死掉的体验，召回了之前，无助地躺在病房里那样的感觉。
似乎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境地里，我却想起了之前满怀希望的时刻。
切肤的，地狱里一样的痛苦，却还在渴求着希望，追寻着前方的命运的感觉。
一方面，那种感觉，是最接近死的感觉。
另外一方面，那种感觉，又最强烈地提醒我：我还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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